坐潭上,四面竹树环合,寂寥无人,凄神寒骨,悄怆幽邃。
不幸是无法缺位的,人似乎必须要有所不幸的事物,让自己相信“我感受到的悲伤是这些不幸造成的,而不是凭空产生的”。
然而,平淡的悲似乎本就是生活的底色。并非“人本就是开心的,而悲伤需要特别的理由”,而是“人本就是悲伤的,而开心需要一些特别的理由”。这种平淡的悲不是大悲,只是一种略低于无感的淡淡的底色,它似乎没有那么罪恶和不可忍受,但它带来的长久的压抑仍是会令人苦恼的。
接受这样一种悲之底色的存在,这太残忍了,甚至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。这样的悲是难以找到原因的,也是难以解决的。这样看来,那些由具体问题引发的悲,虽然往往比这种平淡的悲带来着更大的痛苦,但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至少是可解的。我因贫穷而悲,那么脱离贫穷这一不幸便可以消解悲的大部分;我因病痛而悲,那么身体的痊愈甚至可以消解悲的全部。当这些大的不幸存在之时,我们便无暇关注生活的“悲的底色”,不再会去在意这种“悲的底色”的“无因”,也就得以暂时从这一令人绝望的问题中出来了。这种逃避尽管不长久,但似乎也是无奈之下的一种优解。
然而,并非人人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寻到大的不幸。幸者和不幸者都是少数,大多数人则是身居其中,面临着许多“中的不幸”或至少是“小的不幸”。由此,他们必须要在主观上放大这种不幸,将其放大到足够的分量,放大到它们能成为“导致我的悲的原因”的分量后,才能从那种“悲而无因”的绝望之中逃离出来。如果没有“大的不幸”,就必须要去寻找“中的不幸”;解决了所有中的不幸,则又只能用“小的不幸”去填补,而小的不幸则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。这不是人的“贱举”,甚至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好的举措。
可是,身为幸者,为这些“被放大的小的不幸”而抱怨和苦恼,常常又会被不幸的他人视作是娇生惯养,无病呻吟。但事实上,他们的主观痛苦,也许恰恰是他们的潜意识刻意去放大的。对于他们而言,那些“小的不幸”在被放大后造成的主观痛苦,也许并不明显逊于不幸者在“大的不幸”中得到的感受,他们的“呻吟”并非“无病”。但是,不幸者难免嫉妒幸者既没有“大的不幸”,却又能和他们一样拥有“悲”的权利。他们对“无病呻吟”的妒甚至恨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