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社会性别趋同可行性的探讨

一、前言

什么是性别趋同?“性别趋同”是一种在思维上有别于“性别平等”的传统呼吁,但从更深层次彰显了人人平等的价值观的一种对性别议题的畅想。性别平等的一大前提是强调两性在生理、心理乃至社会层面存在的差异,并希望在保留和注重这种差异的前提下,通过对各种细节的优化,实现性别群体之间的平等。而“性别趋同”是预测和期待两性在非必要的且尽可能多的方面减少区分,从而自发地导向一种稳固的平等。

为什么要性别趋同?首先,性别趋同有助于解决性别矛盾和群体性的不公;其次,性别趋同有助于化解一些性别认知障碍者的消极情绪;与此同时,性别趋同的模式很可能蕴涵了一些前卫的探索价值,为更前卫观念的出现提供了一个方向。

性别趋同可行吗?我们必须先阐明,性别趋同,趋同的是社会性别(gender),而不是生理性别(sex)。性别趋同在生理层面是不可行的,我们无法指望“人类把生理性别进化掉”,也更不可能通过技术手段去除或任意改变人的生理性别(这十分荒谬,除非科技真的能发展让人无瑕变性的程度,但在可见的未来内大概没有必要如此思考了)。但我们当然可以实验性地畅想一个“没有生理性别之分”的社会,并通过这样的畅想来解决一些困惑。

那么社会性别趋同是可行的吗?我认为,心理和社会层面的趋同,在相当程度上是可行的,但不会也不该落于完全相同的程度。可行之处在哪里?首先,科技发展逐渐把人类从“曾造就性别差异的客观因素”之中解放出来。例如,男性整体比女性拥有更大的生理力量,而女性在生育过程中占据主要地位,这两个最主要的原因,使得两性在世世代代发展过程中逐渐演化出了各方面的区别。但科技发展可以把人们从肉体劳动、生育等诸多传统任务之中解放出来,从而使得这些任务所层层衍生出的差异随之淡化。伴随着这种淡化,人们主观上也会在代际交替之中逐渐放下性别刻板印象,社会可能将普遍不再倾向于把男孩培养的“像男孩”,把女孩培养的“像女孩”。当男孩和女孩在越来越多的方面不被按照性别刻板培养和对待,最终也将相应地发展出更趋同的爱好、心理特质和个人能力。但是,这种趋同大概率不是绝对的。一方面,我们无法否认天生形成部分的存在;另一方面,社会建构未必真的都是负面束缚。

二、性别趋同的应然领域

《亲密关系》一书指出,男性被认为拥有更多的工具性(instrumental),例如自信、好强、有决断力等;而女性被认为拥有更多的表达性(expressive),例如敏感、温柔、情感丰富等。需要注意,工具性和表达性涵盖的所有人格都是正向人格。这些人格都是不可或缺的美好品质,都是人的完美人格的不同拼图。人类长久以来的社会分工和社会发展之下,男性和女性分别被需要、被期待和被培养出工具性和表达性。但这不意味着某个性别有根本而言“适合”自己的特质,也不意味着某个性别难以发展出“被认为属于对方性别”的特质。

“伟大的心灵都是雌雄同体的”,这句话所述的“同体”,显然是心理特质的共通,乃至于特指优秀心理特质的共通。换言之,一个优秀的人,可以也应当既拥有较高的工具性,又拥有较高的表达性。一旦我们抛去“某个美好特质往往属于某个性别”的传统观念,并认识到“任何性别都可以发展出任何美好特质”的可能性,这句话所表明的道理便会变得十分浅显——“优秀的人拥有各种美好的特质”。这是一个很简单,很自然就能得出的结论。

除了对正向特质的要求,还有对负向特质的抵御。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“某个性别允许拥有,而另一个性别禁止拥有”的负向特质吗?我认为是不存在的。所有的负向特质,都不应在所有的性别上存在。例如说,男性不被允许过于柔弱,而女性不被允许过于尖锐。难道我们应该说,“男性可以很柔弱,而女性也可以很尖锐”吗?这是一种很荒谬的说法。我们应该说,“女性也不应该过于柔弱,而男性也不应该过于尖锐”。正向特质对应的是“负向特质的反面”,要趋同的不是负向特质,而是“负向特质的反面”。

除了两性拥有的心理特质之外,两性的心理需求常常也会以类似的方式被作出区分。皆由类似的方式,我们也可以得出,所有正常的心理需求,都不是“独属某个性别的心理需求”,它们都同样是“人类的心理需求”。

总而言之,社会性别趋同的核心,体现在正向人格和心理需求上的趋同。这二者的趋同是可以无条件推行的,是令人发现自身潜能,正视自身渴望,并发展美好品质,通向幸福生活的过程。

三、性别趋同的风险领域

某些方面的性别趋同是否与人的本质相悖?这是性别趋同的模式令人感到担忧的一点,让我们通过一个思维实验进行设想。

请你设想:一个人展现出了某种不符合常理的性别面貌,你说不出他的行为有什么问题,但却在心里中感到一种难以消解不适。对此,有如下两种截然相反的解释:①这种心理的抗拒是发自人的本源的,源于某种难以言说且无法改变的人的本质属性。如果你在理智上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,那就说明你的理智出了错,应该根据你的感性体验去改变你的理性认知。②这种心理的抗拒是社会塑造造就的,且往往是错误的。既然你在理智上都不觉得他的行为有问题,那就说明你的感性出了错,应该根据理性认识去试着改变你的感性体验。

这两种解释存在截然不同的冲突,且对于一个特定的情况而言,双方往往都无法证明自己的绝对正确性。我们只能通过各种线索,来判断某个情况更接近这两种解释中的哪一方。对此,我们也可以给出一些例子。

例如,在现代社会下,有人看到男性穿裙子也许会产生违和感,但在其他时间和空间的社会当中,男性穿裙子却是一种群体特征,不会引起人的心理抗拒。这足以证明“对男性穿裙子的抗拒”大概并非是来自人的本源的。但“看到同性接吻时的抗拒”呢?我个人没有十足的证据把它归为这二者之一,似乎没有什么应该抗拒的理由,也没有什么不应该抗拒的理由。对于这样的模糊事件,仍需要更多的探索。

归根结底,性别趋同确实有很大的推进空间:男孩可以玩洋娃娃,而女孩也可以玩小汽车。但我们仍要始终提醒自己,革新并不绝对优于守成,一些既有的设计与习惯,确实可能真的是“老祖宗的智慧”。要警惕性别趋同的错误膨胀。

四、性别趋同的论外领域

上文所述的性别趋同的应然和风险领域,其出发点都是对社会建构的考量。然而,有一些与社会建构无关的领域,它们无法趋同、不应趋同或是仅与社会发展相关。

无法趋同:所有天生的生理特质(第一性征和部分第二性征),可能存在的先天心理差异(可能存在,也可能不存在,暂且将其拆出吧)。

不应趋同:显然违背基本价值观的领域(例如运动会的性别区分),趋同不会带来好处且会降低效率的领域(例如医学上的性别区分)。

仅与社会发展相关:宿舍,厕所,更衣室(这些区分通常只是为了保护隐私、便于管理等等,需不需要区分它们只和社会发展与人口素质有关)。

五、性别趋同对性别焦虑的效用

性别认知障碍的诱因一些是先天生理因素,一些是社会建构所致(例如家庭的塑造,社会对性别的定义等)。希望成为异性(无论是强烈至“性别认知障碍”,还是轻微的单纯对对方性别的羡慕和认同),溯其根本是想获得某些“属于对方性别”的特质,或是不认同某些“属于自身性别”的特质——无论是生理、心理还是社会特质。而性别本身是承载着这些特质的一个集中符号。随着两性之间的心理和社会差异逐渐趋同,各种心理和社会的特质也将越来越不“属于”某个特定的性别,自然也就不必通过“成为另一种性别”的手段来追求这些特质。

但是,如果性别焦虑源于对对方性别生理特质的渴望,那么性别趋同的作用将不那么明显。(题外话:单论第一性征焦虑这一问题,我认为包括性别重置术在内的一切方法都无法彻底解决,这是相关议题下最令人悲观的一件事。)

六、性别趋同下如何理解性别概念

作为本文的发散,我提出一个问题:假设两性之间心理和社会的不同已经逐渐淡化,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去看待男性和女性的生理差异?

我们显然并不该像看待那些无性繁殖的生物一样,将两性视为“完全相同的东西”。我认为,将两性分别视作“一个完整事物”的两部分,这确实是一个很精妙的做法。“另一半”的称呼和“阴阳”的概念体现了类似的思维。这强调了和正视了“生理特质的不同”这一两性固有不同的不可忽视性,并借助配对的手段使之走向协调。每一个“两性所构成的整体”都拥有完整的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的总和,而这个整体应在许多领域被视作人口的基本单元(事实上现在确实也是这么做的,例如“夫妻”等称呼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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